用典即“據事以類義,援古以證今”(1)(南朝梁)劉勰著,周振甫譯:《文心雕龍今譯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86年,第335頁。,其益處在於用極簡的言詞來闡明複雜深遠的寓意,因而成爲詩歌創作最常用的一種修辭手法,尤其被視爲宋詩典型特色。關於詞中用典,宋人已有關注,張炎《詞源》稱:“詞用事最難,要體認著題,融化不澀。如東坡《永遇樂》云:‘燕子樓空,佳人何在,空鎖樓中燕。’用張建封事。白石《疏影》云:‘猶記深宫舊事,那人正睡裏,飛近蛾緑。’用壽陽事。又云:‘昭君不慣胡沙遠,但暗憶江南江北。想佩環月下歸來,化作此花幽獨。’用少陵詩。此皆用事,不爲事所使。”(2)(宋)張炎:《詞源》,唐圭璋《詞話叢編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86年,第261頁。張炎所謂的“用事”即用典,並强調詞中用典“最難”。
綜觀詞體發展,從中唐初創到五代時期本色確立,用典在詞作中並不突出。入宋以來,尤其北宋中葉,隨著詞壇興盛,詞人用典明顯增多,蘇軾詞中用典數量和來源十分豐富。徽宗時期,“清真詞多用唐人詩語,檃栝入律,渾然天成”(3)(宋)陳振孫:《直齋書録解題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7年,第618頁。,把詞中用典推向了一個新高度。整體上看,北宋詞人用典已呈現類型化傾向,比如咏梅詞中常出現壽陽公主及“梅妝”;提起男性情人,慣用劉晨(劉郎)、潘安(潘郎、檀郎)指代。整體來看,北宋詞延承五代風習,多用於樽前娱樂,以抒發男女之情、感時傷懷爲主要内容,因此所用典故相對通俗常見,與多情柔婉的意境融爲一體,自然貼切,不著痕迹。南渡後,隨著世風與詞風突變,詞的内容、格局發生很大變化,用典也呈現擴大化與多樣化的趨勢,各種題材、各種形式的典故皆可入詞,甚至同一首詞中連續用典,大量運用生僻典故的現象也經常出現。自南渡至辛棄疾謝世,可以説是南宋詞風形成並確立的重要階段,通過詞人筆下使事用典的變化,可以看出南宋詞壇創作的新風尚。
一、 南渡後詞壇用典的擴展與深化
詞作爲隋唐時期産生的一種音樂娱樂文學,在宋代達到高峰,並沿文體自身規律不斷發展。詞至蘇軾手中,出現以詩爲詞的傾向。南渡之後,社會政治的突變帶來了文人心態及創作的改變。高宗樂禁,使得詞體娱樂功能受到抑制,加快了雅化、案頭化進程。儘管紹興中葉後詞壇重新復蘇並在乾、淳時期再度繁榮,但創作風尚已與北宋明顯不同,以詩爲詞愈加明顯。即便豔情這種最具通俗性和娱樂性的傳統主題,在詞人筆下也時常與各類典故相結合,呈現幾分典雅色彩,例如張孝祥《浣溪沙》:
絶代佳人淑且真。雪爲肌骨月爲神。燭前花底不勝春。 倚竹袖長寒卷翠,凌波襪小暗生塵。十分京洛舊家人。
起句“絶代佳人”,出自《漢書·外戚傳》《李延年歌》中“絶代有佳人,遺世而獨立”;“雪爲肌骨”,出自《莊子·逍遥遊》中“肌膚若冰雪”的邈姑射神人。下闋“倚竹袖長寒卷翠”由杜甫《佳人》詩“天寒翠袖薄,日暮倚修竹”换化而來;“凌波襪小暗生塵”出自曹植《洛神賦》“凌波微步、羅襪生塵”。一首看似平常的豔情小令,連引四則與美人相關的典故,不僅出自詩、賦,且有子、史之典。
整體來看,南宋詞明顯具有詩歌化傾向,所用典故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内容類型上都遠超北宋。張炎指出“辛稼軒、劉改之作豪氣詞,非雅詞也。於文章餘暇,戲弄筆墨,爲長短句之詩耳。”(4)(宋)張炎:《詞源》,《詞話叢編》,第267頁。清代田同之亦提出:“南唐、北宋後,辛、陸、姜、劉漸脱香奩,仍存詩意。”(5)(清)田同之:《西圃詞説》,《詞話叢編》,第1452頁。清人謝章鋌曾評價姜夔:“讀其説詩諸則,有與長短句相通者。”(6)(清)謝章鋌:《賭棋山莊詞話》,《詞話叢編》,第3478頁。除辛、姜外,曹冠、李處全、京鏜、王炎、陳三聘、趙師俠、陳亮、張鎡、汪莘等衆多南宋文人,自覺不自覺地把詩歌的意趣、筆法引入詞中,使“以詩爲詞”得到了充分實施,其中用典是最爲顯著的表現。
就南宋詞人用典而言,辛棄疾最爲突出,其詞現存629首,據統計,“稼軒詞中用典668處,能確定出處的有579處,出自110種作品或書籍。”(7)陳學祖:《典故内涵之重新審視與稼軒用典之量化分析》,《柳州師專學報》,2000年第9期,第18頁。更有一種廣義統計,認爲稼軒詞共用典2184處,出自經、史、子、集各部,分别爲145、500、308、1231處。(8)張宇:《稼軒詞用典研究》,吉林大學碩士論文,2012年,第6頁。清人吴衡照曾明確指出其典源的豐富性:“辛稼軒别開天地,橫絶古今,《論》、《孟》、《詩小序》、《左氏春秋》、《南華》、《離騷》、《史》、《漢》、《世説》、選學、李杜詩拉雜運用,彌見其筆力之峭。”(9)(清)吴衡照:《蓮子居詞話》,《詞話叢編》,第2408頁。關於稼軒詞中大量用典的現象,宋代劉辰翁還以蘇軾爲參照,他在《辛稼軒詞序》指出:“詞至東坡,傾蕩磊落,如詩如文,如天地奇觀,豈與群兒雌聲學語較工拙;然猶未至用經用史,牽雅頌入鄭衛也。自辛稼軒前,用一語如此者,必且掩口。及稼軒橫豎爛熳,及如禪宗棒喝,頭頭皆是;又如悲笳萬鼓,平生不平事並卮酒,但覺賓主酣暢,談不暇顧。詞至此亦足矣。”(10)金啓華、張惠民等:《唐宋詞集序跋彙編》,南京:江蘇教育出版社,1990年,第173—174頁。蘇辛時常被並舉,蘇軾詞中用典亦十分突出,經史子集兼而有之。但劉氏認爲蘇軾詞别具一格,具有詩文特徵,但在稼軒之前,還没有人在填詞時達到各種典籍隨意運用的地步,即便使用,也會遭人嘲笑。的確,蘇軾作爲北宋存詞最多,用典最豐者,但其以詩爲詞的革新在當時並没有得到高度認可,李清照批評其詞爲“句讀不葺之詩”(11)(宋)李清照著,徐培均箋注:《李清照集箋注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2年,第267頁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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